小区六记

这是疫情期间开始的一个小计划,是一本小小说,全都是短篇。本来觉得写六篇就可以了,但是写起来就没停住,到热干面这一篇,决定收尾。科幻的、异托邦的、伦理的、社会心理的、罪案的、悬疑的,这些文字都在生活中,你的故事也许比这些更精彩。——李振华

1
「孩子」

家里孩子总是哭,夫妇试了各种方法,孩子学会说话的时候,经常在哭的时候说“不要啊!走开啊!”

夫妇两人就觉得委屈,孩子出生的喜悦,早就在这近一年的哭声中被冲淡改变了。每次孩子哭的时候,妈妈也跟着哭,眼泪有时候就落下来,不知不觉,停不住。

直到有一天,夫妇两人才注意到邻居一个有着假肢的,独眼的老太太,平时总是温和的笑着,见面时也总是夸他们和孩子幸福。一个可亲的人,总也不太引人注目,夫妇两人发现或注意到她,是因为有一天停电了。电梯不能运行,全楼的人都在骂。夫妇两人爬楼梯的时候,前面有一个人。这个人身体有些臃肿,但身形很快,两个人本来要跟上去打招呼的,却在一瞬间失去了踪迹。那人的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细,而且每次突然上一大截楼梯的时候,都有类似机械和气泵的声音,但是声音很小,孩子这次没有哭,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,向前看着。

他们有次在电梯里遇到,问了老太太住的楼层,是在23楼。这楼是新的,购买的时候,他们选了六楼,因为上下楼方便些,有没有电梯也是好的,又因为不太高或太矮,高了怕台风地震,矮了怕小偷老鼠。23楼不高不低,买的人不多,听说开发商有几层没装修,可是从外立面却看不出来。通常电梯不停24楼,23楼就在这个没装修的24楼下面。

老太太说,她楼上漏水,每天都投诉物业,物业尽力解决但总也修不好,后来才知道,是施工单位没收到尾款,就破坏了24楼的水管,投资方的一个小弟就直接把施工单位的一个工头从电梯井推下去了。

叮的一声,电梯停在了六楼。夫妇两人本没在意这个故事,却又觉得怪怪的,就下了电梯。一进家门,孩子就开始哭,妈妈跟着抽泣,爸爸叹口气,就直接进厨房做饭了。

2
「保姆」

家里越来越乱的家务,父亲早就有些不耐烦了,经常触手可及都是纸尿布,不小心就踩在上面又湿又软的,经常这些纸尿布就在饭桌上,他也只是默默收起来,或赶紧温柔的问一声妻子,孩子还好吗?

哭声,早已让他习惯了,每天早上从6点开始,他学会了早起,并在哭声中接电话,甚至是大领导的电话,他也开始无法顾及,或根本就是不在乎。早上7点左右吃完早饭,应该说有什么就吃什么。妻子也总是哭,因为产后有些抑郁,他学会了做饭和收拾家务。

工作倒是最轻松的,国家单位,相对不太忙,尤其那次大领导听到了他电话中的哭声,反而给予了很多照顾。让他尽量做些无关紧要的事,其他事则交给了他的同事徐小姐。徐小姐积极的工作态度伴随着偶尔惊鸿一瞥的白眼,是他默默关注的另一个焦点。

他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,那种只有成年人才有的喜怒不形于色,又一次照镜子,他被自己哭丧的脸吓到了,这不是他自己,而是另一个人,他开始陷入沉思。

徐小姐喊他名字的时候,他在反应过来,热水正从手中的保温杯中溢出来,他竟然没有觉得烫。

之前他是追求过徐小姐的,那时的他是徐小姐的师傅,处理业务的同时,还能炫耀一下他的社会关系,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哲学。他认为人一定要懂哲学,因为只有这样,才能真正的理解生存的意义。徐小姐那时也总是投来钦佩的眼神,以及充满希望的热情。直到他开始主动进攻,并在一个海滨的冰激凌摊上试着搂抱徐小姐时。

他应该停住这个念头,安心的专注于大领导给的工作,专注于网络基金app的管理,但是他完全不懂怎么管理。这是新兴事物,是他的哲学解释不了的范畴,他开始利用上班时间边学习边工作。大领导也是这么说的,不懂的东西都可以学。只不过他之前是负责客户关系的,现在管理这个有些力不从心。尤其还有一个程序员的下属小李。这个人并不讨厌,但总在他想问细节的时候,低头说要去厕所。他很无奈的只好让他走开。

他的业余时间,或者说上班之外的时间都是给家里的,因为孩子,妻子不能上班,或因为妻子的产后抑郁,她们两人都成了被保护的对象。

他每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伟大,下班一分钟也不耽误,骑车先去菜市场买肉买菜,然后回家做饭,然后换尿布,然后看孩子和妻子一起哭,然后回到他的保姆房,然后睡去,当然,有时候也会梦到徐小姐,梦到海边的冰激凌车,梦到那个尴尬的夏夜。

3
「早餐」

他下楼买早餐,电梯摇晃着,从上面下来,门打开的时候,他看到一老一少,奶奶和孙女,孙女手上有一堆吃的,奶奶说你吃完了就把垃圾扔了。他进了电梯又按了一下一楼,奶奶给了他一个颜色,而孙女则直接将一个雪糕筒皮直接扔到了他的头上,准确的说,她是往上扔的,抛物线的结果是,这个雪糕筒皮,连带着一些粘稠的雪糕汁液,从他的头肩上下来,一直流到脚后。

他震惊诧异和无奈的转过头,雪糕筒的汁液还在一滴滴的流淌着,奶奶根本没有看他,而是温和的说着孙女,你就是不好好吃饭。他刚要说话,叮的一声,电梯的门开了,很多买了早餐的人鱼贯冲进来,他都没来得及把头正过来,奶奶和孙女已经冲出去了。这不仅仅是技巧,还有对人体工学和力学的绝对支配。奶奶的身型一弓一弹,孙女如一个小包袱,转眼就不见了。

他说着对不起,遭遇着各种白眼,缓慢的出了电梯。

后面一个女人的声音说:“什么人啊!雪糕吃得到处都是。”

他能感觉到更多白眼被电梯门隔开。

他买了早餐回来,妻子在屋里叹了口气说:“怎么才回来。”

他差点爆发的怒火,终于还是湮灭在分装早餐的路上。确实妻子也没有说太多,而他所经历的,妻子也根本不知道。他就是希望孩子别哭,希望这片刻的宁静,能让他和妻子一起分别吃完早餐。

而更让他焦虑的,是上班已经晚了,他必须更有效的减少任何中间可能出现拖延时间的事情,当他递给妻子豆浆和油条的时候,妻子看着他的头说:“你吃冰激凌了?早上吃对胃不好。”

他什么都没解释,也没工夫洗澡了,就用毛巾擦了头,出门又进了电梯。

4
「倒垃圾」

他在倒垃圾的路上,垃圾袋破裂了。从里面掉出来的东西,除了厨房的汤汁杂物,还有孩子一次性尿布。他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,但还是因为这个破裂的垃圾袋有些懊恼。

因为楼层不太高,他去倒垃圾通常是走楼梯,昏暗的楼道,到处是灰尘,灯是一个黄色的灯泡,有的楼层还是坏的。

垃圾,大概有10公斤,在楼梯的拐角处,干的堆成了一小堆,湿的很安静的向楼下流淌着。一股味道在狭小的空间出不去,他好像没闻到,只是转身回家取扫把和簸箕,并再带两个垃圾袋。

他进门就直接去了厨房,妻子还没注意到他进门,他已经出门了。

正在他收拾垃圾的时候,有人从楼上的楼梯空隙望下来,盯着他看了整个过程,他根本没有感受到一个人的存在,全神贯注的将垃圾用手和簸箕搓起来,再层层垒在新的垃圾袋里。那半个观望的人头消失了,有人很缓慢的走了下来。

清洁工:“怎么又是你?这味道这么大,人还怎么走。”

他头都没抬,从上衣兜掏出50块钱,递给她说:“不好意思啊!”

她也没有抬头,很自然的接过钱,放入自己工作服内的一个兜。

他看她也还好,就顺便点了支烟。

她看着他说:“抽烟加10块。”

他笑了笑,疲倦中有些愉快,顺手从上衣兜掏出那个早就准备好的10块钱,恭敬自然的递过去。

然后说:“这里的垃圾你帮我拿下去哈!”

她没说什么,点点头。

今天是周末,他的妻子还没起床,孩子也还没有哭,他就在阳台上坐着,等太阳热起来。顺便打开窗,再抽第二支烟。

他看到那个清洁工提着很多垃圾袋从楼下的一个门洞走出来,手一扬,垃圾袋和垃圾散落到处都是。他一点都没觉得不妥,而是默默说了句:“人类真可悲。”

妻子的声音在卧室响起:“早饭呢?垃圾扔了吗?需要买新的纸尿裤了……”

他愉快的答应着,嚼着口香糖出现在妻子的面前,笑着抱起孩子的时候,孩子开始哭喊……

5
「阳台」

他经常会在阳台上偷偷抽烟,偶尔也会欣赏一下那些枯萎了的多肉植物,妻子是一个多肉植物的爱好者,但是有了孩子之后,植物出现的透明、倒卷、枯黄等等现象,都不能让妻子动摇,她甚至再没来过阳台,可能是因为他抽烟空气不好?妻子产后更加敏感。

他的压力,主要是生活上的压力从有孩子开始,大了起来。精神上也没能放松,主要是找不到自己在家里的位置,即使作为服务员、保姆,他发现自己是不合格的。之前他的母亲和她的母亲都来过,最后都和他产生了不可磨合的矛盾,最终选择离开。

还雇佣过一个保姆,是河南人,人很朴实,就是有些生活小习惯,她们都接受不了。比如说太爱吃面食,总是用一种非常不科学的方式抱孩子。跟她谈了几次话之后,保姆憨憨的笑着说:“要不你们再找人吧!”

其实,他已经很困囧,高昂的保姆费,以及保姆住在家里的空间,让他经常意识到自己没有位置,也就是没有了地位。作为父亲,他多希望自己和妻子是在同一个位置,每天和孩子在一起。孩子的哭声成为他庆幸的事,也可以被看作是解脱。只要孩子哭,他就能从这种悬置的状态中解放出来。能去干点别的,然后就会忘记自己位置上的困扰。

最近,妻子特别喜欢吃鸡蛋,必须是土鸡蛋,当然妻子更爱吃鸡,或喝鸡汤。

他规划了一下家里的空间,主卧房是妻子和孩子的,保姆房是他的,客厅堆满了杂物,只有阳台,他打算做一个他从创客频道看到的共生空间,一个集多肉植物、养鸡、蔬菜种植的循环。

而他找遍了整个城市的菜市场,都没有活鸡。最后在网上订到了一只观赏型的,送到了才发现是公鸡。这让他很懊恼,他想象着每天有新鲜鸡蛋和茁壮成长的蔬菜,看着已经搭好的植物搁架和鸡窝,以及那些苟延残喘的多肉们。

晚饭后,他突然身体失去了支撑,必须坐倒在沙发上,打开电视开始玩游戏。

今天孩子没有哭,妻子也理解他的劳累,他带着耳机和闪耀的电视屏,一直到太阳升起来,想想还要去买早饭,准备家务。他现在必须睡一会。

他是被推醒的,妻焦虑的看着他,他才发现耳机还戴着。妻说:“你是不是生病了?”

他说:“就是腰有点不舒服。”

妻说:“要不要休息一天,我去跟你们领导说。”

他说:“现在几点了?”

妻说:“已经中午了。”

他突然有些慌乱有些自责的开始收拾东西。

妻说:“今天我带着孩子去买早餐,挺好的,也算出门散散心。”

他更加愧疚的看着妻,甚至都不知道手应该放在哪里,该不该哭。

孩子先哭了,他说:“我还是去单位一下。”

妻说:“没事的,我和你领导是好朋友,我给她打个电话吧!”

他更加焦虑了,说:“要不我去医院检查,这也是个说法。”

妻说:“也是。”

6
「电梯」

小心,是他的名字,全名是李新新。

在他自己的心中,自己永远是一个小孩子,一个有着具体形象,圆寸头,黄短袖衫,白色短裤,球鞋的一个大眼睛,圆圆脸的小朋友。

小心是后来同事给他的名字,开始是小新,新旧的新,后来变成了小心,其中的故事,他根本不愿意提,在这个名字正常化之后的日子里,也没人去笑他了。就是觉得这个人处处谨慎,会流很多汗,圆圆的脸和圆圆的身体,贴在身上的汗水,和眼镜背后坚毅的双眼。

他总是和那个少年在梦中相遇,他自己,一个圆圆的人,和那个黄衫的小孩。

场景几乎都是一样的,一个路灯投下的光柱中,一个少年的背影,肩膀在耸动着,他就在他的背后看着,很想跑过去轻敲他的头。

每次就在这个时候,他就醒了。

居委会和物业的人是一起来的,后面还有一个警察,是个刚毕业的年轻人,前面两个人坚决的姿态,让他觉得有些好笑,后面人躲闪的不自信,又让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。

“有人举报了你。”居委会大妈先开口了。

“你出来。”物业的人吼了一声,声音不大,但是他手里的棍子,向上翘了翘,就像一个动物在攻击人之前的准备动作。

“协助一下我们调查哈。”警察有些青涩的声音。

妻的声音从卧室穿出来:“你去吧!别吵醒了孩子。”妻没有要出来的意思,我说好,等我带上手机,我就在她们的注视下,在杂乱的卧室中找着手机。

妻有些不耐烦了,在卧室门后说:“你是不是把手机放在厕所了?”

他尴尬的笑了笑,取了手机,轻声关上门。

录像中,一个人从上衣兜拿出一个塑胶手套,和一个小瓶子,不慌不忙的带好手套,从瓶子中取出液体,涂抹在电梯按钮上,开始顺序是1-6-23,然后每个按钮都涂了一遍,之后戴着手套按了6楼的按钮,门打开后,就走了。

警察坐下来,他坐在警察的对面,大妈和物业人,就在们之间,左右分别看似无心,却把他的可能逃走的路线都封死了。

录像结束后,他说:“谁会举报我呢?举报什么?”

物业人先闷吼一声:“还不承认?”

他笑了,说:“承认什么?”

居委会大妈和颜悦色的说:“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涂在了电梯按钮上?”

还没等我说话,她又说:“最近,电视上都报了,有人在按钮上抹毒药……”

我想了想,突然发现这个录像确实挺恐怖的,但是也让我的生活有了些波澜 。

物业人:“最近好几个邻居都拉肚子,搞得整栋楼的人没法睡觉,白天黑夜的冲厕所……”

我说:“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?我白天上班,晚上回家,都在照顾孩子和老婆……”

“能不能看看你的手机啊!”警察温和的询问我。

我突然一惊,脊背有些发凉,最近因为学习互联网app的事,翻墙了,而且还偷偷上了色情网站,还与不知道哪国的人聊了天,只能说非常私人,非常非常私人。

警察是个女生,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的双手,她看到我在故意不让紧张的情绪传递,并安静的把双手交叠的时候,发现了我的尴尬,突然就扳起脸来,伸出了右手,张开平摊在我面前,眼睛却眯了起来。

我说:”我在给电梯消毒,你们没看到有的人在电梯里扔垃圾吗?没看到人用什么东西按电梯的按钮?“我转向物业人和居委会大妈,尽量让自己双眼的余光看着她们,并直视警察的双眼。

“别让我为难,我只是例行公事的检查一下手机,备个案。”她的话和音调都缓和了很多。

我说:“我还是带你们回家看证物吧!”

橡胶手套我早就扔了,只有那瓶消毒液还在,但因为我有一包塑胶手套,也就没犹豫,打算给她们来个现场说法。物证面前,应该也就能说通我的行为和紧张,根本是两件事。

她突然严厉起来,说话和声调更缓慢了:“我现在只想看你的手机,你打开给我看,或是我的同事直接硬性破解了看内容,都可以。”

我突然想到了徐小姐,想到了程序员,然后很客气的说:“我在银行的一个部门工作,我的手机涉及到开发程序的细节,真的没法就这样给您。要不您给我的领导打个电话吧!”我把电话号码直接写在了自己手上,同样摊开了手给她看。

旁边的一个老警察,这时候适时出现了,说:“小心,我认识。而且出了名的谨慎。要不咱们就给他单位领导打个电话吧!”

我离开派出所的时候,已经是夜里快12点了,她们说给领导电话后,都从屋子里消失了,我突然觉得很空,很孤独,然后就是很饿,很难过。毕竟没人说让我离开,也没人说我不能离开,直到11点半一个值班员问我是不是上访的?我诚恳的说,我是艺术家。他愣了一下,然后很平静的说:“你滚蛋。”

7
「春日」

小王喜欢在夜晚的时候,抱着一把木吉他,坐在花坛的边上,弹奏着各种流行歌,通常都是最流行的片段,一个片段接着一个片段,非常熟练。而且他还会模仿那些歌手痛苦、闭眼、嘴唇抖动的状态,有一次兴致所至,差点摘下琴,摔在花坛的水泥地上。

花坛作为小区的轴心,人们都是围着花坛在散步或捉对聊天,王大妈和王大爷就是这样周而复始的运动的,人们会在不经意间消失或出现,有的时候是几天,有的时候是永远。王大爷是在一个夜里走的,王大妈发现的时候,王大爷的眼睛紧闭,留着眼泪,在眼窝中有小小的一滩。王大妈说那晚她梦到他,她们在亲热,是那种从未有过的热烈,一股热流从脚底涌上来。王大妈也在几天后走了,没人知道她是否又梦到了亲热的人,她被发现的时候,已经过了几天,身体有些收缩、蜡化。有邻居说这两个人一个是凡人,一个成了佛。

小王那几天都唱一些悲伤有禅意的歌,从“时代的晚上”到“你我皆凡人”,最后吉他没法完成的一些部分他就用beat box的方法,猛敲吉他的时候,有一只狗疯了似的咬了他的小腿肚。

小区的女子他都认识,他挺希望能去触摸一下她们的胸脯,检查一下对方的身体。尤其是一个胖姑娘小仙女。走路的时候身体是在上下颤动着,俗气的连衣裙和更为俗气的化妆,让她看起来大概有30岁。他经常在心中默念妓女。这都是他从网络上看色情片学到的,那些女孩都在勾引邻居、快递员、水管工、表兄……他不愿意想下去,因为下体已经难过的顶在了吉他上,这让他的琴弦的位置发生了变化。而小仙女正好走过来,他尴尬的昂起头,假装陶醉在夜晚的风中。

“咱们去吃串吧!”小仙女认真的盯着他看。

小王爽快的说:“好啊!你请客,我弹琴。”

小仙女的父亲是一个农民企业家,一个走路更多地方会颤抖的人,却是靠农业改良新科技发明发财的,她的母亲非常美,是一位民乐演奏家。小王去过一次小仙女的家,因为看到她5岁登台的照片中,有两个白色小翅膀和一个王冠,才给她起了小仙女这个名字。

那次他就尝试拉她的手,因为过度联想,后来就用各种方式掩盖勃起的事实。直到她紧盯着他上下打量的时候,他突然愤怒了,怒火压下了勃起的神经,让她们的真实距离更远了。他是被小仙女轰出来的,她根本没在意他的愤怒,而只是按照他的话说鄙视的看着他。

这次的邀请非常珍贵,他想学电影里,把小仙女灌醉了,然后再对她那个,但借口一定是送她回家。

第二天的清晨,他醒过来,剧痛的脑袋已经回想不起来昨夜的风光,处在办了大事的状态下,他的小朋友却软软的。他按照色情网站的逻辑思维,想象着昨夜自己是如何英勇无敌。但又想她要是怀孕了怎么办?这才发现小仙女根本不在身边,他喊了一声妈。他的父母应该上班去了,家里空空的都是回声。

8
「大爷」

阳光下的大爷,短发全白了,一件某商场的T,早已经洗成了一种介于彩色和白色之间的高级灰,依稀还能看到某某商场的促销广告,应该是海天酱油之类的。高高卷起来,肚腹和胸脯就这样裸露着。摇着扇子的大爷,在太阳即将落下的余晖中,闪着金光。

大爷的胸和大妈的胸,一样,软软的服帖的耷拉到肚子上,上面都是皱纹,乳头因为黑色素沉淀,如同两粒干了的紫葡萄。上面还有一两根毛发,自由的生长着,看到的人除了会联想到某种动物之外,也会有一点点的恶心。

一个小朋友正在认真的观看,试着用手去摸的时候,被大爷开心的制止了。

“小孩儿,要动大爷的宝贝儿。”

小孩子没有停下来,而是开始开心的围着大爷跑,越跑越快,大概时速是30公里,周围带起的尘土,迷了众人的眼睛。

只听大爷一声惨叫,一个乳头生生被小孩拔了下来。

大爷再也笑不出来了,而是惊恐的看着孩子的手,以及那个离开他的乳头。

一切在落日余晖中仿佛停顿了很久,突然天就黑了。

9
「无名」

像每个大侠一样,有些人根本就是活在暗处的,小区里有各种人,都类似这样的存在,隐身的或是你叫了很多年名字后,发现这个人的真实人生却是另一种样子,有的人是农民,有的人是下岗职工,有的人是商人,有的人是陪孩子的父母,有的人是暗中寻访的警察,有业主和物业扮演的,还有的人是黑人……

这些人构成了一个特别的地下社会,她们通常知道一些奇怪的人和事,而这些故事也就会在不久,在小区的居民之间传递开来。

本来有很多人的工作就是在夜间的,而夜里人的身份和意识都会有些模糊,或是处在大脑长期颠倒作息的状态下,人的身体和神经中枢,会有很多时候是兴奋而奇妙的。

路口长期站在暗影中的城管,小区门口值班的保安,卖夜宵的小商贩,也都处于黑暗中的黑车司机,小区保洁员,她们就是那些怪事的见证者。

一次城管是在中午时醒过来的,而他睡觉的地方却是广场上的一个长椅,他依稀记得有一个年轻女孩子从黑车下来,他在黑暗中跟着她去了3号楼,因为常年的蹲守,他记得小区里没这张脸,不是住在这里的女孩子。他本来只是跟踪,了解一下她具体去了哪里。一方面是为了她的安全,一方面也许能抓个性服务对象的熟人,敲一些钱财。

他在楼梯间等着,开门关门的声音,他大概能判断是哪家,因为单身的男士在这层并不多。但却被很大声争吵的声音,引到了下一个楼层,他要去敲门的时候,声音就停止了。本来约好了清洁工霍阿姨一起吃夜宵的他,先给霍阿姨发了短信,说自己有事,现在3号楼。他就想再等等,万一是家暴,他也可以先去试着介入。城管小周以前是退伍军人,有些侦查的经验。等了大概10分钟,但再也没有声音的时候。约会的时间差不多了,霍阿姨还没回短信,他按了电梯,打算下楼找霍阿姨,继续谈霍阿姨女儿上学的事。毕竟他认识的一个领导,可以帮助霍阿姨的女儿开个证明。他也没完全搞清楚,这证明是给霍阿姨还是霍阿姨女儿。电梯到了,一个人都没有的楼层,有些突然,光从电梯里投出来,他觉得有些刺眼,进去按了一层的按钮。电梯悄无声息的下到一楼。

他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了刚才门卫给的门禁卡,他被困在了一楼电梯和前厅之间的一个玻璃门内,内里开门的按钮是可以开门的,不需要门禁卡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他总也拉不开门。事后他说这是鬼打墙。

他开始焦灼的等着有人来开门,也给门卫发了短信,远远的看到门卫正趴在桌子上睡觉,他想起霍阿姨是保洁,应该有门禁钥匙,他又给她发了短信。

等了大概10分钟,霍阿姨还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,他想起可以下到地下停车场,然后走楼梯上到一层,那里有另一个出口是在楼的背面。停车场在地下三层,因为潮湿和不透气,弥漫着尾气和垃圾的味道,当时规划的时候垃圾也被安排在了这一层,清运很不方便。他注意到一辆奥迪就在电梯的门口,车上没人,但是车却没熄火,尾部的废气,正在若隐若现的排着。他本来想上去看看,想想还是拍了照片发给了门卫保安。

他从那个出口出来的时候,外面突然狂风大作,而那个出口外面本来没有遮挡的地方,已经因为安全的原因有了新的围栏,根本是一个鸟都飞不进来的结构。他冒着狂风离开了主楼,门在他发觉围栏的时候,从背后砰的一声关上了。也正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信号也没有了。

10
「相遇」

花儿是在失恋的时候,碰到了的方方,她们平时不说话,花儿是好学生,总拿一本书在花坛的长椅上看,电灯亮的时候,就回去了,通常是在晚饭后,她看的书也很多样,从席慕容、琼瑶的小说到红楼梦,有时候也有一些国外的经典,而她总是安静的,身穿白色连衣裙,在夏夜的微风中,安静的存在。方方也是好学生,是远近闻名的体育生,高高的个子和修长的腿,也会在晚饭后不远处和人打羽毛球,她总是赢。赛场上通常围满了小区内外的各种小青年。如果有一天方方没出来,就会有人鬼哭狼嚎的在她家楼下喊她的名字。

她的父亲开始还阻拦,后来发现方方也需要这样的“朋友”,一些身体发育还不健全,有些歪歪的念头的,被她虐的小青年,父亲会幽怨的看着方方出门,然后说:“这又何必呢?”

女儿总是会在这时自信的回头说:“我远近十里,没有对手。”

妈妈会开心的笑,然后说:”我女儿是最棒的。但还是要早点回来,别让我们担心。“

方方和她的家人都很会表达自己,这些在邻居看来,也爽利愉快。花儿的家人和她,却很少和人接触,除了花儿被观赏的傍晚读书,其他时间她的家人和她,都如同一缕烟,在没人注意的时候,消失了。

她们发现对方之前,方方在用羽毛球拍打一个壮硕的青年,追得他满小区的哀嚎,一起嚎叫的还有那群小青年。方方觉得无聊,扔下了羽毛球拍。看着青年,说:“以后给我滚远点。”青年却说:“为什么?我赢了球,你干嘛打我。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,我早就……”方方说:“谁叫你来的?”青年指着人群中的一个小个子腼腆的人。方方冲过去,正好高了那人一头,那人也不躲闪,任凭羽毛球怕斜斜的抽打在肩膀上。方方有些讶异的看着他,说:“干嘛不躲开?”那人轻声哼了一下,说:“你也未必总是赢。”这话挑起了方方的怒火,但又觉得打这个小个子有些没面子,她随即扔了羽毛球拍,突然啪的一声,她的肩头也挨了一记,是小个子的一个朋友,用另一只球拍打在了她的肩头。她被打愣了。小个子继续说:“谁叫你看不起人。”方方是看不起这些人的,而小个子根本不在她视线内,她根本记不住这个人的脸。她被气乐了,说:“你谁啊?”

安静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,有人说怎么能打女孩子呢?那个本来远远看着被追打的大块头,也已经走过来一把夺过了小个子朋友手中的球拍,那个人也有些不相信自己会打方方,这个心里小女神。

有人喊了句回家吧!

人群就突然散开了,小个子也消失了。方方有些失落,有些莫名其妙的站在那里若有所思。花儿向她招了招手,方方走过去,花儿大方的请她坐下,这时候路灯刚好就亮了。花儿说我要回家了,方方说好的。然后又说,你能不能借给我那本书?花儿眼睛亮了一下,说:“明天吧!我们这里见。”

花儿递给方方的书,已经包好了一个非常精致的书皮,方方接过来打开,是本「国家地理」的合刊本。她笑了说为什么不给她「红楼梦」,花儿说:“我觉得你会去很远的地方,这书比红楼梦更自由。”

11
「灯泡」

一楼的灯坏了,进门要是不小心,很容易撞到玻璃门,除了第一道门,这道门是一直开着的,还有第二道过庭的门。

王大爷撞在了第一道门上,头上的帽子被撞歪了,大爷跌跌撞撞的走向电梯的时候,撞上了第二道门,帽子掉了,玻璃门竟然被撞碎了,但因为是钢化过的,痕迹都很均匀。还好电梯的光让大爷混合着泪水和血水的眼,看到了希望。

第二天,王大爷戴着几个创可贴的脸,还依旧和蔼的来到了物业,希望借一把梯子。

“大爷,您要干嘛啊!您说就行了。”

“我就是借最高最安全的梯子,你借给我,其他我负责。”

“梯子现在不在我们着儿。要不您明天再来?”物业没有任何抱歉的看着王大爷。

大爷没有说什么,就直接去小区对面的一个临时的建材店了。回来的时候扛着一个铝合金的梯子,还有一个灯泡。

等爬上了梯子才发现,刚买的灯泡的灯口对不上。大爷又爬下来,回去找建材店老板换灯泡。老板因为大爷拆了灯泡的包装,不给换。大爷只好又买了一只,等回来小区的时候,梯子不见了。

问了小区保安才知道是保安发现梯子碍事,给挪到了物业的库房。大爷好说歹说,保安终于在中午之前搬回来了梯子。大爷已经饿得不行了,王大妈给大爷带了饭,两人就在3号楼的前厅吃着饭,王大爷一眼也没离开过梯子,有一个饭粒是时候的卡在了他的气管。

大妈帮大爷拍打后背,饭粒出来了,大爷一直在咳,有米粒大小的一滴血从大爷的嘴里跳出来。大妈惊恐的看着大爷,双手直接就去撕大爷的嘴,差点把头放到大爷的嘴里去看。

邻居家的孩子,骑着小车进来时推倒了梯子,梯子砸在了过道本已经碎了的玻璃门上,这次是一声巨响,梯子从玻璃门的上部分直接进入了电梯前厅,碎裂的玻璃和巨响,吓得孩子哭了起来。

孩子妈一边哄孩子,一边瞪在前厅吃饭的老两口,说:“好好的社区,你们在哪里吃不好,非在这里吃饭?”

警车的声音由远而近,孩子还在哭,现场一片狼藉,是邻居以为出事了,就报了警。王大爷作为被询问的当事人和王大妈一起,都被带到了警局。不久就放了出来,路上王大妈说去医院做个检查,王大爷也委屈的陪着走,好像魂丢了一样。

纸条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,一共有三张,一张是梯子钱,在王大爷王大妈被带走的时候,梯子不知道被什么人搬走了。一张是玻璃门的钱,物业希望大伙集资,但没人付款,最后物业只能把这个钱算到王大爷身上。还有一张是邻居家的精神损失费,邻居家的孩子据说一周都没能去幼儿园。

12
「空调」

老王回家的时候大概是夜里两点,今天运气不好,输了一包烟和几张超市的代金券,清洁工小周一点也不给他面子,当着众人的面说让他马上交接,为此老王忍了几次还是翻脸了,当然他不能打小周,因为按照他的逻辑,打女人的男人都没出息。

老王冲去处,一顿乱踹,地下三层本就浑浊的空气,好像凝结了一会,突然爆散开,然后充满了整个屋子,屋子里的人开始只被老王的举动惊呆了,之后被恶臭差点熏晕在当地。几个人边捂着口鼻,边咒骂着。

老王是个负责任的人,他就在被踹倒的垃圾桶边上,冷笑着看着众人。小周完全没事,也冷笑着用眼神看着老王。两个人就这样看了很久,实际上也就几分钟,清洁工们和保安们,马上分成了两个阵营,支持老王的小涨、小李,支持小周的大力、和尚,大家都没说话。

突然一辆车的灯打破了沉默,从二层拐了下来。

两组人中,一组人开始用手中的工具打扫被踹倒的垃圾桶,另一组人中的一个迎着车子走过去,做手势让对方绕行事故现场。车主本要理论几句,开车门的一瞬间,才明白这是多么错误的举动,后座上一个女人眉头皱了一下,马上从手包里拿出了一只女性才抽的细细的雪茄烟点上,然后对着车主说:“上去吧!把车停在小区外边。”

车主:“好的,主任。”

老王把空调开到16度,空调吱吱呀呀的开了大概30分钟,老王在汗水中还能隐隐闻到身上的垃圾桶味,恍惚中意识到空调不凉,起来看,空调显示确实是16度。老王老婆在他身边,扭了扭身体,屁股顶在老王裸露的肚子上。老王温柔的推开老婆光滑的屁股,顺手轻拍了一下。老王老婆轻声说:“睡觉了。傍晚空调就失灵了。”

老王就问:“失灵了?找物业啊!”

老王老婆叹口气说:“咱家的室外机掉下去了,砸了23楼那户的狗。”

老王惊疑的看着老婆的后背说:“好好地,怎么会掉下去?”

老婆说:“楼上邻居吵架,扔下来一个冰箱,砸在了咱家的空调机上。物业说让邻居赔,但是咱家室外机砸伤的狗,要咱们赔,至少陪23楼那户去宠物医院,给狗看病。”

老王突然问:“谁能把冰箱扔下楼?”

老婆幽幽的说:“是那个胖丫头,大概300斤了吧!从来不出门,说是和她妈吵了几句。就把她家阳台上的双开门冰箱给扔下来了,还好是个老式的,估计也要有个50斤吧,这丫头是用身体撞上去的,阳台侧面还一个缺口呢。”

老王:“这姑娘没事?”

老婆:“没事才怪,冰箱把咱家的室外机给砸掉了。这丫头砸在了楼下的室外机,把楼下室外机也砸掉了。顺带着还有楼下养的几盆花。那都没砸着人,我们的室外机却正好砸到了狗,真倒霉。”

老王听到这里睡意全无,瞪大着眼看着老婆裸露的身体,愣住了。

老婆还是没转身,还是幽幽的说着:“可怜老两口养大了这孩子,不知道要赔多少钱啊!我就说啊,不能去找她们要空调的赔偿了,可是23楼那户的狗被室外机砸瘸了的腿,也不应该是咱们的事啊!可物业却说,这个室外机是没有通过物业批准的,是违章。我就说这是当时中央空调失灵的那年,大家都安装了自己的小空调,这是物业和业主达成的一致,现在物业不认账。”

老王:“那老两口呢?”

老婆:“她们没说什么,就是和大家道歉,都忘了叫120,还是物业通知了派出所,然后直接给拉去了火葬场。你上来的楼前靠近草坪那块,应该还有这丫头的血。”

老王突然感到寒意,从脚底慢慢爬上来。炎热的夏日,他盖上被子的时候,又被老婆奚落了几句。

早上7点,老王收到一条短信,说物业开大会,8点在地下三层停车场。他想到应该是昨天傍晚的坠楼事件,早饭都没吃。老婆说咱们要投诉,应该由物业赔狗和主人的损失,又叮嘱了他几句,让他要硬,一定要硬。

老王就反问了一句,说如果因为这事,丢了这工作,如何办。老婆低头想了一下,说那我们就去法院,然后在微博上闹,来了鱼死网破。老王看着老婆兴奋的神情,有些无所适从起来。

13
「药」

清洁工们的居所,是很整洁的,她们会在室内放满鲜花和除味剂,但还是可能闻到一丝细微的腐败的气息。

尤其在夏天雨季时,霉菌会偷偷钻进每个人的生活里,小周的裤子前天夜里洗的,一直晾在通风的地方,屋子里的姐妹们,进出时都会轻轻地避让,小周也没觉得这让姐妹们避让的裤子,有什么不妥,裤子上还有之前突然来的经血的痕迹,她洗了很久,一般人是看不到的,但是小周能看到那一小片扩散开的暗痕。

就在今天中午的时候,她发现这块暗痕有了奇怪的变化,好像有一些阴影和更暗的点状物,她凑近了,先闻了闻,然后细细打量的时候,发现就在暗痕的缝隙里,霉菌已经住进去了,她赶紧拿了裤子,继续去卫生间洗,这次她用了消毒剂和醋,消毒剂是领导规定的,醋却是家传的偏方。洗完了裤子,这次她没等裤子干透,用吹风机整整吹了一个下午。那块暗痕因为热风撩拨,正式成为了一块接近于烧焦了的状态。

小张回来的时候,看到小周还在认真的吹着,就说:‘天儿不好,要不还是拿出去晒晒吧!’

小周不要去外面,上次就是在外面晒的衣物,被一阵怪风卷到了二楼阳台上,她去敲门的时候,才知道那里住的都是美团骑手,他们以两个人的名义租住了进来,却住了接近20个人。房东发现了,让他们加了钱,但因为小区地理位置好,他们也觉得没问题。房东就是嘱咐他们别让邻居知道,他们每天进出也都是换好了平常穿的衣服,把车和工作服都在小区外交接了。因为这些东西根本就不用存,他们轮换的住在这里,那次撞到房东,也只以为这里住了10个人。他们的生活就是快递和睡觉。

开门的叫嘉冀,是一个清秀的小伙子,小周让他帮忙把阳台的东西拿回来,话还没说完,嘉冀突然说:‘您的快递会晚几分钟,抱歉。’然后就关上了门。小周以为他在开玩笑,就在门口等了几分钟,听到屋内没有动静,才意识到他没开玩笑。小周继续按门铃、敲门,这次是乔开的门,问你找谁?小周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次,乔转身就取了来,交到她手上说嘉冀在梦游,别介意。

她们是在这夏天的雨季,开始交流的,陆续的快递员和清洁工之间,开始在地下室和2楼流动起来,生活除了工作睡觉,凭添了些快乐的慰藉,有时候她们会聊一些家乡的事,有时候会谈到梦。梦最多的就是嘉冀,他也乐得和大伙分享。

有一次我被一个电视机追着跑,不小心摔倒了,发现是下坡,根本爬不起来,身体向下猛冲,是滚着的,然后就发现其他人在我旁边,都变成了土豆,有的干瘪发青,有的硕大圆润,有的是红色,有的是黑色、黄色,电视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发光体,里面还在播映着「釜山行」,就是那个韩国丧尸片。我分不清是电视机追我们,还是那个电影里的丧尸追我们。我们就这样无休止的滚动着。

该吃药了,我是被乔推醒的,身体酸软无力,刚才的梦里,我一直在逃。

14
「游泳」

我昨天做了一个梦,一直在一条河里游泳,水是逆着的,我用力游,用尽了所有的力气,身体最后没能抵挡水流的力量,我就顺水漂啊!每次到这个时候,我就又回到那个游泳的场景中,用力划水,用力游啊!然后再次被水卷走。然后又回到那里。

早上起来的时候,浑身乏力,要下床的时候,差点瘫软到地上。

你还说,我也是。

昨天的梦就是特别累,特别不靠谱。她的女伴们也跟着起哄。

一个长头发的女生就说,你们那叫什么,我昨天没做梦才累呢!

晚上和婆婆吵了一架,想放松一下,给自己的临时小浴缸注了水,我一趟一趟的打水,一趟一趟的把水倒到浴缸,得有几十次。婆婆先是埋怨我弄得到处都是水,然后是老公和她说话,话里话外都是刺。我急了,就和他们吵,等吵完了,我要去洗澡的时候,发现有一丝波纹在浴缸的边缘,然后你猜怎么着,是一对在交配的蟑螂,我气疯了,赶紧穿上脱下来的内衣裤和睡衣,用马桶刷把这对亡命鸳鸯捞出来。

然后重复,放水,烧水,注水,来回几十次,深夜了,婆婆本来早就睡着了,被我的动作吵醒了,就在她的床上吼我。你说说这赖我吗?我要洗个澡怎么就那么难?老公也柔声责怪我不应该动静这么大。我气疯了,我一脚踹开他,自己却滑倒了,正好砸在浴缸上,浴缸质量那是真不行,水向房子的四周炸开。我想这下完了。

邻居明天一早肯定上来理论,还不是赔钱,还不是继续吵。

很多人在看手机,有的已经在和人打电话,她突然觉得无趣,突然觉得空虚无力。

其中一个女同事,已经有些不耐烦了,你说浴缸、蟑螂、吵架,我昨天上班擦脸的时候,突然发现毛巾边角上有一串黄色的东西,开始以为地下室潮湿,肥皂没洗干净,后来发现是什么动物的卵。给我恶心坏了。

这时候每个人都在分享着恶心的遭遇和故事,已经没有人听了。

第一个讲故事的女孩,想起了游泳时的那种无力感。

15
「热干面」

我在睡梦中吃了一碗热干面,还有蛋撒的醪糟,太阳正在从楼的中间升起来的,光照得眼睛睁不开。他感受到光从头顶升起,像极了高速电梯,一下子就上去了。他被这一物理运动吸引,开始思考运动、时间和地球引力。

醒来,太阳还没生气,这是一个入冬的早晨,太阳比平时晚了很多,天气也有些凉,醒来的地点是深圳,这是我不愿意承认的事实,而恰是这个事实指引着我,这就是理性选择,这一选择的涟漪和方向,大概是奋斗——上市——圈钱——财务自由——提前退休。奋斗和上市本来只有这么短的距离,在我的生活中却变成了无限。就像在梦中的思考一样,我总在思考运动、时间和地球引力。也许这和现实生活有着非常多的一致性,只有思考这些基础问题的时候,我才能从选择涟漪中稍稍退出一会儿。

我租的房子不大,两居室,房东在阳台上堆满了花,大多是俗气的植物,有些已经发黄的叶子,盆也脏兮兮的。我喜欢在早上点一支香,喝一壶茶。然后洗澡,然后下楼去吃早饭,然后再回来房间工作。

下楼的时候,周围的早点摊都还没开门,只有门口右手一家写着热干面、上海面、重庆小面的开着。我想起梦里有热干面,就打算去这里点一碗。老板是一个知识分子形象的大姐,她的眼睛后面有些神经质的眼睛,嘴里诚恳的东北口音说:“你想要啥?”我说:“热干面。”

大姐不到3分钟就拿出来一次性碗和碗里的热干面。颜色有些深,加酱油的热干面,让我有些迟疑。吃了一口,就知道这根本不是武汉热干面,兴致收到了打击。我转而问她要了一个肠粉和油条,等吃完了结账的时候。

她大睁着眼睛问我:“面咋了?”

我说:“我吃饱了。”

她说:“不好吃吗?”瞳孔开始收缩。

我说:“这不是热干面。”我打算用一种坦诚而放松的态度回应她。

她提高了嗓音说:“这就是正宗的热干面。”

我有些无奈的压低了声音说:“这真的不是。”

回家以后,我开始有些愧疚,其实没必要告诉她什么是真正的热干面,因为真没有这个必要,我想她可能没吃过热干面,至少没去过武汉。

最近一次出差,我再次去武汉的时候,离第一次去的时候,已经相隔20年了。武汉的朋友带我去吃热干面的时候,我突然想起深圳卖热干面的大姐,因为这里的热干面和她给我做的是一样的。我开始怀疑之前是不是记错了,20年前的热干面完全占据了我的记忆。想到这里,我是不是应该改掉记忆里的热干面呢?

图像——文字描述——重复记忆8次以上。

我用这个方法刷新了记忆,今夜我做梦的时候,如果还有热干面出现,应该就是深圳大姐做的那种了,一碗面,有半碗汤,面并不是现煮的,但是没煮熟的面放久了,里面还有些硬心,外面确糟了,汤里明显的劣质酱油味和辣椒油,以及麻将和咸菜、香菜的随意组合,构成了一碗不太干,又咸又辣的速食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