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是托马斯,你好!”

文:李振华

我和Thomas相识已超过十年,记得在2010年前后,我们一起参与了transmediale和德国政府的一个研讨会,在柏林,策划者是李诗。那时的Thomas是柏林临时美术馆的馆长。后来2010年在上海世博会期间又做了一个回应的讨论。这让我们彼此印象深刻,友谊或是关系就是这样到了今天。

从我们认识到现在,Thomas结婚了,有了孩子,从德国搬到中国,参与了北京画廊周的创建,参与了「燃点」的发展,参与了景德镇陶溪川的发展。同时,我们有几个艺术项目和合作,他是艺术家,2014年在我和David Elliott一起策划的柏林展览中,Thomas有一个回应杜尚的现场作品,一个在海中穿着衣服游泳的自己。2015年在我策划的乌拉尔工业当代艺术双年展中,他的形象是一个马赛克的裸体。2016年我策划的道滘新新艺术节,他和曹雨戏仿杜尚的国际象棋场景,女性穿衣,他赤裸身体。2019年在坪山的雕塑展中,他的THE是平面雕塑上的孔洞。

我一直认为他应做艺术,自1986年来,他在介入社会公共议题的尝试,如「涂灰柏林墙」这样的作品,在东西德、冷战问题上的激进姿态,以及“艺术家在场”的种种考虑。Thomas的工作,可以被看作是社会雕塑,与博伊斯(Joseph Beuys,1921-1986)不但在思考和媒介上有呼应,生命历程上,也符合转生萨满意识的延续。

他停不下来,是一个典型的逃不开权利、宏大叙事、利益的凡人。而他的艺术创作却有着超越这些品质的东西,是一些能贯穿时间、地缘、情感的肖像和动作。他自己的「白种男性」话题,以及涉及到的一系列创作,尤其是透视关系和平面雕塑化的样式,在网络出现的同时,就已经有了后网络审美的趣味。Thomas身在其中,作为艺术家,正在发明一个属于未来的姿态,以及肖像出现的公共空间。他也置身事外,在混淆身份(公共和私人)的同时,也带来了语义上叠加,而导致的真假难辨。他在批判白人男性的处境?或是赞颂其存在的合理性?他是参与世俗观念的个体,与“自己”共处,因为其形象的多义性,或是代表的主流意识形态,本就是他作为”人“存在悖论的延伸。一个白人男性所象征的权利、地位和身份,应该是困扰,并让他坚持批判的东西。社会和个体认识上的差异,地缘、语言、文化间的认知困境,让他都不能简单处之。

他在中国的时候,学习中文,很刻苦。Thomas从来没问,何以为人?而当你和他的形象相对的时候,可能穿过他身体的草木,以及不断变化的季节,伫立在空旷苍茫间的个体,是否会让你岑然泪下,或慨叹天地之悠悠?

Thomas的身体是科学的,曲线和性器官都很完整,他早已将身体作为一个”客人“(objective fact),并与自己共享人生。这可以被看作是“第二人生”(Second Life)的复合体姿态,或是多重人格的现实版本之一种。媒介关系下 的Thomas相信传媒的作用,这涉及到他之前主导的Artnet德文版,当然也让他初尝技术权利的愉悦,这些构成了另一个我熟悉的人,但又很模糊,因为这类人是一些围绕着传媒塑造公众,最终也被公众抛弃的人。我不想悲观的讨论Thomas的借助传媒方式,或对传媒的理解是否正确,因为网络、新媒体传播构成的让人厌烦的“like”现象,以及越来越空洞的没有实质的媒体内容,或大段废话的学术理论,都会让人觉得悲观。但这可能不是网络兴起时的样貌,或传媒所代表的真实、良心等概念的过去。

“言语之庭”,从来都是对每个人的提醒。

记得少年时,我最喜欢的塞林格(Jerome David Salinger,1919-2010),勘破世事,所住为孤岛,他的「麦田里的守望者」在不断的影响着我,因为那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召唤,他书中的人物和他自己的人生。他应该收到非常多的信件和版税,一方面衣食无忧,一方面听闻他人的困境。也许这是最好的人和世界的关系,不在其运作的链条中沉浮,却在其运作的链条中获益。

Thomas做不到或根本不想做这样的人,这也可能是荷尔蒙过剩的现象,或是那个到处游荡的少年霍尔顿·考尔菲德 (Holden Caulfield),总有一种试图打破平衡的状态,又极其的天真和玩世不恭。

他的肖像雕塑,其身体上有很多孔洞。

Thomas应该还是后网络的祖师之一,他将自己的肖像,平面的呈现在空间中,有些变形,有些放大缩小,任意而为之处,无不涉及到焦点关系和移步换景,是人和时空的对应。但这一切,又有其为人的特定姿态,瞬间不仅仅凝固在一张摄影中,也在空间中还原了人的尺度,想象的、意识中的人和世界的比例。前后台的讨论,早已在他自我客体的问题中。人与未来的艺术市场,也早就在这一潮流下汹涌奔腾。Thomas和很多开拓者、发明家一样,已经被遗忘和流放。而他在坚持创造着的,或某种形象,依旧顽劣如少年,那个曾经在柏林墙的一端,将自己的项目实施的激进分子,亲眼见证了柏林墙倒塌的西德青年。

而电话中他的声音,总是低沉的:“我是托马斯,你好!”